精準的服裝輪廓、銳利的人物線條、鮮豔的對比色彩，構成了當今時尚攝影的主要表現語彙，而數位攝影也因此取代類比攝影（即analog photography，以傳統相機與底片進行拍攝，非經數位處理），成為時尚領域的主流。波蘭攝影師Paulina Otylie Surys 卻視老派而繁雜的類比攝影過程為神聖的創作儀式。在作品中結合手繪上色技術，因色調與底片影像難以完全掌控，或模糊失真，或斑駁不勻，卻也因此描繪出靜謐而莊嚴的宗教神祕感。

「重要卻平凡，具神秘的尋常本質，伴隨著適度陌生的熟悉感，一種無限表象下偽裝的有限。」當我們談起藉由作品想傳達給觀眾什麼樣的訊息時，Paulina 引述德國浪漫主義詩人諾瓦利斯（Novalis）對鄉愁情緒的詮釋。的確，滿溢於作品的不只是手繪上色的色塊，哀傷的懷舊情緒也隨著被稀釋的水墨溢出影像四方框架。而那眼神流轉、人物姿勢構成的符號裡，每個預料之外的雜質與不勻稱成了噤聲的對白，道盡了轉瞬即逝的美麗故事。

eyemag：從繪畫、雕塑等純藝術領域走進時尚攝影與藝術攝影，契機是？
Paulina：成為攝影師純粹是個意外，這是自然而然的轉變過程。這與我當初決定定居倫敦有很大的關係。住在倫敦的空間相對狹小，工作室的租金也很貴。而比起其他形式的藝術創作，攝影需要的空間沒那麼大，一開始我甚至把衣櫥改造成一個迷你暗房！雖然現在主要以攝影進行創作，我還是保有研究其他藝術媒介的習慣，在作品裡結合攝影與繪畫等素材。

eyemag：畫家與攝影師，這身分的轉變除了創作媒材與工具不同外，妳在創作上的改變是？
Paulina：繪畫是種私密且主觀的藝術表現方式，有時甚至故意不精確地描繪真實或現實。相反的，攝影通常被視為用來客觀記錄片段，試著不去給予一個世界太多解釋。當然，攝影也可以像其他藝術形式一樣，主觀且抽象的描述現實。對我來說，攝影是種表達我個人世界與想像的方式，有時我的作品甚至透露不安或奇異的情緒。相較於繪畫，攝影是高度依賴實體物件的藝術表達，像是拍攝場景、道具、布景設計等等，也需要一個暗房才能製作，這是與繪畫最重要的差異。暗房裡的工作環境很特別，有種罕見而神秘的氛圍，這過程對我來說甚至是種宣洩，像是自我淨化的過程。

eyemag：攝影的迷人之處是？
Paulina：即使多數人視攝影為捕捉世上實體物件或景象的記錄，它或多或少仍被攝影師個人的詮釋與偏好所左右，透過攝影師的雙眼看待這個世界。它是美感與有形的奇特混和，這也讓它被視為最神秘的藝術媒介。讓人著迷而無法自拔的是，攝影說服我們去相信那遮蔽世界的面紗背後，抽象卻實際的存在。

eyemag：從前身為畫家的繪畫技巧，是否影響著妳的作品？
Paulina：是的，非常多。我的作品的確得益於繪畫不少。

eyemag：若從文學作品或藝術家的故事裡做選擇，妳想拍攝誰的作品或故事？
Paulina： 事實上我最近在執行的一個系列作品，便是將John Paul-Pryor（英國知名作家/ 編輯/ 策展人，替時尚藝術雜誌AnOther、 Dazed & Confused、TANK 與FLAUNT Magazine 撰寫藝術評論）的小說『Spectacles』（暫譯：奇異光景）藉由攝影與短片作詮釋。故事揭露了一個如夢境般美麗、超現實卻黑暗的反烏托邦世界，闡述著對人性與社會的省思。我與本書的作者在接下來會進行緊密的合作。

eyemag：相較於其他時尚攝影師使用數位攝影，妳的作品裡多為類比攝影的創作。類比攝影吸引妳的地方是？
Paulina：我尊重數位攝影創作，只是那真的不是適合我的創作媒介。底片的沖印過程常常會有意外的錯誤被創造出來，這是讓我熱愛類比攝影的原因。在手工沖印時，無法完全掌控的自然瑕疵，創造出影像本身有生命體般的錯覺，這讓我很著迷。當然，它也讓影像帶有純粹懷舊的質感，只是這不是我追求或使用類比攝影的原因。我視這種質感為一種表達概念的媒介，進而創造神祕氛圍的影像。

eyemag：手繪或上色的觸感讓妳的影像風格別具一格。請分享妳的創作過程。
Paulina：如果你對類比攝影有興趣，那你也許知道手繪上色原本是由維多利亞時代的藝術家發展出來的技術，在銀板照相、鐵板照相、或蛋白印象成像裡加入色調。然而攝影師本身卻很難發展整個上色過程，因此便出現了專門的彩繪上色師。手繪攝影也曾在日本廣受歡迎，他們甚至研發出「shashin abura-e（寫真油繪）」的獨有技術。我喜歡用不同的媒材與相紙做實驗，不斷嘗試自己不熟悉的新元素。因為我相信，創作過程裡一再重複熟悉的技巧以及其所帶來的自我舒適感，會扼殺創意本身。

eyemag：妳的作品多被評論為Nostalgia（懷舊）的詮釋，事實上它們也的確帶有懷舊的哀傷感。妳想藉由這種情緒傳達給觀眾甚麼樣的訊息或是故事？
Paulina： 若不曾錯過或失去，對過去的懷舊與嚮往便不成立，正因如此懷舊與鄉愁才有既哀傷又迷人的浪漫註解。鄉愁的情緒將童年時的天真與單純帶回到我們的注視裡，然而伴隨著難以言喻的神秘與疏離感，充滿懷舊的作品開啟了一個新的聖地，取代過去我們記憶裡的那個世界。「重要卻平凡，具神秘的尋常本質，伴隨著適度陌生的熟悉感，一種無限表象下偽裝的有限。」這是德國浪漫主義詩人/ 哲學家諾瓦利斯，在其著作『Fragmente und Studien. Die Christenheit oder Europa』裡，對鄉愁懷舊的新詮釋，而這大概就是我想傳達給觀眾的情緒吧。

eyemag：敘事風格強烈的色調與構圖，讓妳的作品有別於其他時尚攝影師尖銳鮮明的影像。妳又是如何審視自己的作品？
Paulina：很顯然，我的作品風格並不是大眾能輕易接受。有些人在我作品裡感受到不安，然而那些引起不安的細節卻是我對自己作品滿意的部分，因此我不會稱自己為商業時尚攝影師。然而，在這步調快速的世界，停下來花點時間消化這些觀眾帶來的內省思緒，有時也是很重要的。

eyemag：最後，請與我們分享近期新的創作方向或未來計畫。
Paulina：目前我在準備發表新的個人攝影作品集，也在籌備近期的展覽。我與IMPOSSIBLE（原名THE IMPOSSIBLE PROJECT。當Polaroid 拍立得宣告停止生產底片時，由Polaroid 拍立得迷自行發起的搶救拍立得計畫。2008 年THE IMPOSSIBLE PROJECT 集資買下最後一間生產拍立得底片的工廠，並在兩年後研發出許多新材質與效果的拍立得底片。後改名為IMPOSSIBLE，成為專門生產Polaroid 拍立得底片的公司）也有個合作計畫在進行。希望能盡快將這些成果展現大家看！∞

【完整內容請見eyemag vol.21期】